《周易》作为群经之首,是中华文化的精神摇篮。孔子认为:《易》之为书,广大悉备,有天道、地道、人道。(《易传系辞》)道出了《周易》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的内涵价值。当代着名学者成中英说:就客观的一面说,卦爻辞具有认识论的性质及含义就主观的一方面而言,它有价值的意义。卦爻辞系统可以看作是对宇宙、社会、人事、人的需求和意愿、人的理想的一种透视性的呈现。这部对中华文化影响至深的经典不仅揭示了宇宙的奥秘与自然的规律,同时包含了深刻的哲学道理,衍生出重要的文艺美学观念,昭示了人类智慧的生存法则。本文从周易中的贲卦着手,分析其白贲无咎所体现的哲学之道、文艺之韵以及生存之智。《贲》为易经第二十二卦,卦象为离下艮上,离是火,艮是山,山有火光照耀,则是亮丽辉煌之态。贲,饰也,所以贲有文饰之义。《贲》卦最后一爻的爻辞是:白贲,无咎。贲是文饰,白贲则是没有文饰,从有文饰至无文饰,是一个止而还素的过程,具体的经文是:永贞吉。****: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六五:如,皤如,翰如,分别是指鲜艳,繁盛,矫壮的状态,皆属于文饰的范畴,而上爻曲终奏雅,提出了素朴无害的道理,体现了事物演进由繁艳到清素的转变。王弼《周易注》上说:素,故任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

以白为饰,而无忧患,得志者也。饰终反素是指回归素朴,繁华落尽见真淳。另外一方面,周易认为宇宙万物是连环回转、正反相承的,亢龙有悔,盛极而衰,其中趋吉避凶的方式则是守缺,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坚持最简单、最朴拙的状态才能维持自然万象的平衡自守。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篇中认为: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意指即使身着华丽的锦衣,也应在锦衣外披一件麻纱,这才是低调的华丽。《周易》白贲无咎的理念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文艺美学观念和人类生存方式及处世之道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而独特的影响。白贲无咎隐含着深刻的哲学之道,体现了中国哲学中深刻的辩证法真义,这在儒释道三家思想中都可看出端倪。从儒家的绘事后素,佛家的缔结禅空,到道家的抱朴归元,都无不显现白贲无咎追求本真、回溯本源、坚守本义的价值理念,即从简中求无穷变化,从源上寻万象之本,从朴中见得无尽之美。在儒家哲学中,白贲的价值是在本色之美的延伸和扩展基础上提出来的。《论语》素以为绚和绘事后素的理论就集中体现了这种价值。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笑,清扬婉兮,不施粉黛,这些最本色的美,无须矫饰,却绚烂动人。

绘事后素,是指先有未经渲染的素帛,素是本质和前提,质本洁,再加以描绘,繁衍华彩。佛家追求的禅空与白贲无咎思路相互妙合。禅空要求人们消除心中的杂念和思虑,因万象皆空,人的佛性修为在于达到禅空境界,即要回归到平静而超然入定的状态。空之所以优于繁,是因为繁使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而空因纯粹不杂,使人专注,从一而终。这种禅空之境在中国古代常比照为清幽之景、超脱之情。以唐代诗人王维为例,他常在诗中借景之描述以造禅境: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辛夷坞》)芙蓉花与世无争,寂寞地开在山溪边,她的美寄托于春风,静静开放,默默飘零,这种幽静与脱俗的美也只有参禅悟道的王维才能表达出王维将禅空理解为超脱以回归平常之心境,佛法传的是平常心之道,尽管世态炎凉,人情翻覆似波澜(王维《酌酒与裴,人生几许伤心事(王维《叹白发》),但依然可以莫惊宠辱空忧喜,莫计恩仇浪苦辛。(王维《疑梦》)抛却一切是非,放下烦恼,这其中的禅空正体现了白贲的内在蕴意。道家认为越简约质朴,越接近道的本质,且以清心寡欲为修道之法,崇尚白贲是为必然。道常,无名,朴。(《道德经》)子提出:见素抱朴,庄子也说: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所以道家提倡清淡自然,追求朴拙,回归本真。道家认为道是指向元初,反《道德经》),通过返身,清净修身而达到回归自我,回归初我的目的。万象由心生,向外就会有无穷的欲望,求己而后忘我,便能清心寡欲,摒除杂念。道家常将这种返身、抱朴比之为回归婴儿的状态,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和含德之厚,比于赤《道德经》)在人生的起始阶段的婴儿和赤子,最为纯洁无邪,不虚伪,不造作,真诚无为,天性可爱,而这与白贲无咎所显现之尚朴和求真的道理正相契合。白贲无咎契合的是中国哲学的一种基本理念,儒释道虽则三家分野,在思辨方式和内容方面各有不同,但在这一理念上却体现了三家思想的共通之处,这也是中国哲学浑整统一的一个最好例《周易》最初作为占筮之书,蕴含了古人对天地宇宙的理解,形成精深而入微的哲学思辨,最终融入到对艺术的体认与实践过程,其中所包含的丰富价值理念对文艺美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刘纲纪认为:巫术对世界的观察与思维的方式十分接近于艺术的方式《周易》的经文,几乎都有浓烈的艺术意味。《周易》卦爻辞本身流溢出丰富生动、耐人咀嚼的韵味,加之其中所含蕴的与文艺密切相关的种种理念,千百年来一直滋养着中国艺术,维系着艺术的发展轨迹。

中国传统美学中存在绚和素两种不同的美。错彩镂金是极为绚烂的美,清水芙蓉则是极为清素的美。正如宗白华所说:两种美感、两种美的理想:华丽繁富的美和平淡素净的美。贲卦中也包含了这两种美的对立。上九,白贲,无咎贲本来是斑纹华彩,绚烂的美。白贲,则是绚烂又复归于平淡。这两种美满足了人们繁简浓淡的不同审美趣味,但文人群体似乎更偏爱清素淡雅的美。苏轼认为: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周紫芝《竹坡诗话》)说明了清素之美更显功力,更显境界,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白贲的文化观念和清素的美学意蕴是一脉相承的,源清则流清,衍生出了对本色、自然、古朴、清新、平淡、空灵、冲淡、虚静等相似之美的追人文,以化成天下。明是畅达、彰显,止是制约、收敛,明与止是辩证统一的关系,明需要止来平衡,文明以止与饰终反素的理念是一致的,以白贲的素朴之美为终归。这深刻影响着中国的美学观念,并在文艺创作和鉴赏中体现为清淡素朴、本色自然的美学追求和审美趣味。看似寻常最奇绝,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题张司业》)清淡素朴的白贲美,并不是没有内容,没有深度,没有辐射,而恰恰是空灵而富有神韵,素雅而浑然天成的,因冲淡而渺远,因朴素而深远。

周易卦象中蕴含的哲学思想_哲学与周易_周易玄干支哲学

白贲之美的这种清、空、淡、雅的审美特征在古代诗歌中有大量的体现,首先是相关意境的营造。柳宗元在诗中展示了一种清冷孤绝的意境:柳宗元《江雪》)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冷冷清清,人迹罕至,万籁俱寂,这样苍茫、辽阔、澄澈的画面,更衬托出了孤舟里独钓者的超凡脱俗的形象。林逋的千古佳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山园小梅》),表现的是清雅之境,与暄妍的众芳不同,孤傲清瘦的梅花在池水边绽放出幽静的美,飘逸的清香似有似无,隐隐约约,如梦如幻。白贲之美还体现相关情境的表达上。崔颢的诗歌《黄鹤楼》传达的是一种空寂之情: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黄鹤楼》)人去楼空,空悠悠的天空却有白云的点缀,承载了绵绵不尽的思念,这就是朴而真,素而雅,淡而远的情 境。这种清、空、淡、雅之意境和情境的结合,构成了意味绵延不 尽的至上艺境。 梅尧臣有这样的审美主张: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平淡最 能体现作者深厚的造诣,淡而不薄、清切隽永是一种很高的艺术境 界。他的名句白水照茅屋,清风生稻花( 梅尧臣《田家》) 感觉清新惬意,如沐春风。这些独具白贲特质的诗句,清和妙丽,咀嚼有味。

( 苏轼《邵茂诚诗集叙》) 韵味深远,具有强大的艺术 感染力。 白贲之美不仅体现在文学创作上,也体现在书法、绘画、戏剧等艺术中,在这些艺术领域,白贲无咎的理念被实践得更为形象 突出。如古代艺术理论中的一些重要观念: 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 朴勿华,宁粗勿弱,宁僻勿俗等,这些创作主张和审美标准,都与白贲无咎的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体现了海阔天空的生命流动和渺 渺无尽的艺术韵味。 实践了白贲之美的艺术和体现白贲无咎理念的心灵相通,艺术家欲营造白贲之美的境界,应先涵养白贲之美的艺术之灵。这对 艺术创造者的品性、气质、精神、价值观等主观条件有着至高的要 求。第一,要有真的感情。作者感情率真,出自肺腑,作品便不会 矫揉造作,方能真实感人。第二,要有善的品格。作者善良正派, 白贲无邪,作品才能传递正能量,引起世人的共鸣。第三,要有素 的心态。素是要求作者应具备与世无争、超尘脱俗、淡泊素朴的心 态。正如当代学者张乾元所言: 君子以《周易》的丘园养素为生活 标准,为艺术宗旨,摆脱世俗物利羁绊,抛弃尘嚣缰锁的人生伪价 值,把人们因与一个渔樵隐逸、猿鹤飞鸣、烟霞仙圣的自然常处、 常乐、常适、常亲、常愿的境界,洁身自好,高蹈远引,离世绝 俗。

丘园养素,放空烦恼,即为回归白贲,回归本真。第四,要有 洗净铅华,返璞归真,最原始最纯粹的状态则为清,寂寞、素朴、闲静皆为清,质地是清纯的,则不需要额外的装饰,即西汉 刘向所谓之质有余者不受饰。( 刘向《说苑反质》) 《周易》中白贲无咎的理念不仅在传统哲学和文艺方面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而且契合着现实人生的生存之道,处事之理,包 含着丰富的人生智慧,长期指导着人们的生存实践。 儒家的生存之道首要的是立德,有德方能立于天地之间。《周易》所暗含的生存哲学首先就与儒家所言之德相关。《马王堆 汉墓帛书要》记载了孔子对易的评价:《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 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 孔子的这段言论指出了《易》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是一部赞书和数书周易卦象中蕴含的哲学思想,最为重要的是它是一部德书。并且点明君子如果有高尚 的德行,则不必常去祈福,因为君子能通过行德施仁而自求多福。 又如《系辞传》曰: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 《易》的目的是推崇道德,并以德兴盛事业。因此,《周易》又是 一部指导人如何据德而存,持衡守正的圣典,而《周易》白贲无咎 最伟大的价值在于明确了人类生存所依凭的德行操守以及相关的处 事实践原则。

面对当下的社会现实,白贲无咎所体现的生存智慧仍 然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首先是人面对生存环境所应持有的为人生的态度。《周易》白贲无咎的蕴意如果从人的生存层面来理解,所讲求的则是持守人 的本真状态,坚守人的原初价值,信守人的素朴理念,如庄子言夫 明白入素,无为复朴( 《庄子天地》) 。在社会环境的变迁中坚持 人生的理想和原则,以不变应万变,以无为达有为,这样才能避免 在社会的纷繁中迷失自己的心智,在生存环境的变化中自弃沉沦。 观察当今人的生存环境,工业化、现代化过程所带来的是严重的环 境污染,资源的缺失枯竭,地球家园丧失了本色自然的美,人类也 遭受了自然的报复,生存陷入了困境。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只有让 生存环境回归白贲的原始美,收敛过度开发和过度扩张的行为,排 除逐物之累,大道化一,才能还原一片真正适合诗意栖居的净土。 从人性持守的角度来说,人的天性随着社会文明发展而逐渐丧失。文明以止,礼乐制度一方面规范了人的行为举止,一方面也 钳制了人的天性,遮蔽了人的淳朴之质。道家因此提出绝圣弃智的 观点: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绿色通巧弃利, 盗贼无有。( 《道德经》) 也就是说,社会越发达,道德越沦丧; 虽然这种说法或许偏于极端,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这样一种现实: 社会文明发展的进程本应是趋善,却不幸滋生了更多的忧 患与动荡,这样的悖论引人深思。

人们在责怪大环境恶化的同时, 应首先反观自身心性是否纯正。因为礼乐是外部的限制,而仁德才 是内心的自律。修身、治国、平天下,修身是为人立足的前提,只 有每个人关注自身的德性,正身清本,然后入世方能激浊扬清。 《周易》白贲无咎的观念即强调正本清源,落实到人性的守护上, 就是时刻提醒自己要持衡守正,为仁由己,做一个清白素朴的人, 不因欲望而乱性,不因虚妄而乱心,惟其如此,才能谈得上才为世 用,从而建功立业。儒家内圣外王之说某种程度上也是此意。 在人际交往方面,白贲无咎给我们的启示是坦诚、守拙、以真心真面目示人,不虚伪,不做作。有些人特别注重体面,对于说 话的分寸,着装的华饰和做人的技巧念兹在兹,以至于矫情,从而 沦为俗品,最终为人所厌弃。而有些人虽其貌不扬,甚至不善言 辞,却人淡如菊,率真从容,清平坦荡,跟这种人交往则轻松随 意,俯仰自如。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水一 般简单纯洁,没有功利周易卦象中蕴含的哲学思想,无须计较,彼此不存芥蒂,这种坦诚相待 的白贲之交往往更真挚、更恒久。此外,白贲无咎还隐含了一种谦 逊内敛的处事方式,这与行事张扬是相对的。张扬就是指人锋芒毕 露,争强好胜的脾性,这种人过于强势,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往事 与愿违,处处碰壁。

白贲无咎的理念则提醒人养成一种自谦的品 性,不偏执,不自以为是,不强与世争,如老子提出的: 不自见,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 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德经》) 不争即无私、无欲、无为,是 一种灭机心、存天性的处世姿态和人生智慧。这种处世姿态在儒家 即为淡泊明志,在佛家即为一切随缘,在道家则为逍遥洒脱。 在人的生存过程中,在纷繁的世间守住白贲之美,就是要耐得住寂寞,收敛膨胀的物欲,平息躁动的心绪,扶正扭曲的人格, 走进一种清明澄澈的境界中,体会简单纯粹的快乐; 在岁月流逝中 领悟和实践白贲无咎的真谛,是个体生存的一种智慧,使人活得平 淡、真切、豁达,宠辱不惊、洒脱从容,在人生的每一步都能细品 至淡至真的滋味。 《周易》白贲无咎含蕴丰富,古往今来,影响深远广泛,具有经久不衰的永恒魅力。在当下这个商业化、物质化的社会中,当 我们面对着社会文化的种种现实问题时,可从白贲无咎的古代观念 中寻找到现实的启示,为哲学、文艺的发展找到历史与现实之间的 平衡,为自身寻求更具智慧的生存方式。因此,应进一步开发白贲 无咎这一观念的思想潜力和实践价值,让这份醇厚的文化遗产延续 出更充沛更鲜活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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